“我们今天去‘基地’吗?”花格子衬衫外套的少年问。
“嗯……去不去呢?阿超,你说呢?”戴眼镜的少年笑着转头。
被叫做 “阿超”少年的抓了抓头发,装作不耐烦的样子:“去啊去啊,不是正在往那边走吗?这么多废话做什么?”
“也是哦!”格子衬衫挠了挠眉毛傻笑。
眼镜少年煞有介事地推眼镜。
三个少年,是从幼儿园玩到现在十六七岁上高中的死党。而所谓的“基地”,是大概一年前三人一同发现的一个旧仓库——没有锁,也没有人来,除了墙角一大堆不知装了什么的纸箱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。来过几次后,他们便发现这是个连小偷都懒得光顾的废弃仓库,就高兴地将之纳为共有“基地”。倒没有多想什么,不过用来玩玩打发打发时间罢了。
废弃的仓库门上,有为了防风装上的插销。
像往常一样,阿超拉开插销,推开了门。
“我知道了。马上过去。”罗威挂断电话,神情变得分外严肃。“百里,城南一间旧仓库发现尸体。”
“我去。”百里陌直接打断他,语气强硬,“严子安,借我衣服。”
罗威站起来:“我下去开车。”
几分钟后,百里陌换上了小夏的衣服,严子安横抱着她下楼出门;小夏把折叠的轮椅放进车里,百里陌沉默地看她用看似纤细的胳膊举重若轻。
淡的灰尘的味道,夹着浓重的血腥味,扑面而来,惨烈的现场,浓重的鲜血的味道在密闭的空气里怎么也散不去,像人消逝的生命般,徘徊着不肯散去,带着浓腥的悲凉,和粘稠的无可挽回。
中央,血流满地,已然凝固的殷红,带着些许诡异的黑色。染满鲜血的人形,微微扭曲的姿态,像要重现杀戮于人眼前。四溅的红色,惨叫扭曲,也许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,艳丽的血色溢满了整个视线,像要充斥整个世界般的诡丽和绝望。冷光斩切转动,凌厉的刃划破皮肤肌肉、切进动脉,没有犹豫,没有仁慈,鲜血飞溅……地狱之景,曾经发生的涌动的、喷洒的残忍和惨烈,分分毫毫地清晰着。
严子安脸色微微发白,双手攥住轮椅的椅背。
也有警察,不适应地捂住了嘴。
生命的消逝,鲜血洗刷的消逝,不管怎么样的不适应都不过分。
只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,镇静得太过,像法医一样镇定,看着四周,没什么表情。
“三人死亡时间均在今天早晨五点到七点之间,颈动脉被切断,失血过多而亡。一人是一刀毙命,另两人身上有搏斗的刀伤。两种不同的刀口。但是,搏斗的痕迹很少也很浅,就他们的体格来说,这很不寻常。其实与其说是搏斗而死,不如说……是在惊慌或者惊讶中毙命。其中一种看伤口十有八九凶器就是这把刀。死者手上都有园江帮的刺青。”法医把装着刀的证物袋递给罗威,后者又递给百里陌。直刀,刃长约二十公分,刀身有些许弧度,刻着两道血槽,刃上染着鲜血,刀柄上,清晰地刻着园江帮的徽章。
园江帮……?
“往前一些。”百里陌说。严子安推着她,靠近尸体。
干涸的血迹上,有清晰的带着尘土的脚印,约43码的运动鞋。死去的男人几乎倒在一起,血把衬衣染成诡异的颜色。三个人身高都很高,体格健壮。百里陌手撑住轮椅,弯腰翻动尸体。枪插在后腰或收在西装内里,还来不及拔出;一个人的刀拢在袖子里却只堪堪摸到刀柄,还,没有时间拔出。太快了……快得有些异常。
有什么……握在手里?
百里陌用力掰开一人有些僵硬的手,一颗纽扣落了下来……木制的纽扣,特殊的形状乖张而有特点。
谁的……
她慢慢坐起来,一言不发。
简洁明了,简单得……有点过分。
她忽然转向角落的箱子。纸板箱垒得很高,很齐。
百里陌看着纸箱上的标签,忽然伸手从一个角上剥开来,一点一点,露出下面发黄的纸面和浅淡的字印。
她的手顿了一下:“麻烦把这些搬下来,小心一点。”
纸箱放在她的脚边,一个一个,上面没有灰尘。打开,空的,空的,空的。大半是空的,只有五六个,装了约一半的药盒,也不是什么可疑的药品。
百里陌抽了几盒,抛给一旁的警察:“带回去化验一下。”
警察迷惑地低头看药盒,罗威眯着眼睛看过来。却没有人注意到,百里陌把什么飞快地攥在了手心里。
警察局,接待室。
作为案件第一发现人的三个少年窝在沙发里。格子衬衫垂着头,蔫巴巴的样子;眼镜少年双手撑着额角,手肘拄在腿上;阿超呆滞地看着前方,脸色苍白。
门开了,三个人一同抬头,然后,看见人偶般的女孩被轮椅推进来,她身后,是推着轮椅的男孩和年轻的警察。
“很抱歉,虽然这很痛苦,但还是请你们陈述一下发现尸体的过程。”罗威一坐下便开口,语气淡淡,似乎并没有多少抱歉的成分。
少年们愣了一下,又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,阿超定了定神,慢慢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:”我们是大约一年前发现的仓库。今天放学比较早,就打算过去看看,一推开门,就看到了……那个……然后,就报警了。”带着颤抖。
“有没有碰见可疑的人,或是其他什么特别的情况?”
三人先后摇头否认。
女孩目光落在少年——准确地说是阿超——的衣服上,格子衬衫,白色的塑料纽扣。
“你们,”百里陌忽然抬头,目光冷漠,“报警前有没有做什么?”
“没,没有。”心里是一惊。
“确定吗?”女孩眯起眼,以一种悠闲却冰凉的口吻问,“那么,请解释一下为什么尸体旁,会有你们的脚印?”
少年们的脸色瞬间惨白,低头看自己的运动鞋。
“还要提示吗?”话语里明显的不耐烦,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刻意的意味,“43码左右,运动鞋。”
“对,对不起。”阿超低下了头,垂头丧气地,“当时很害怕,又想确认事情……就走近看了一下……但是我们什么也没动,就看了一下!什么也没动!……是吧?”
“嗯!我们保证没有动任何东西!……对不起……”格子衬衫再次强调,眼镜少年也毫不犹豫地点头。
“……不要随便冒险!”在沉默后冷冷地掼过去一句,看似,有些多余。
纸,白色的纸卡,在少年走后,留在了——准确说是粘在了——沙发靠背上。名片式的硬纸卡,边缘微微卷起,表面有轻微地折皱。
打印的黑体字,加粗的字体恶意张扬——海默萨缇亚小姐,望您早日收手,你不仁,不要怪我不义。
清晰的白底黑字,浓重的压迫感。
但百里陌伸手,指尖拂过纸面,嘴角漾起了奇异的弧度,眼神明亮,锐利如刀。
“是谁带他们过来的?”
“郭武。”
“罗威,明天来接我。”百里陌说话的时候,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,没有转头。
“什么事?”
“陈家梁。”
罗威愣了一下:“察清楚了吗。”陈述的语气,像是无需多问。
“……”
“你,可以吗?”今天的出门,已经是不太妥当。
她沉默着,很久,答非所问地,轻声说:“明天,已经周五了。”
罗威把一个信封交到她手里:“这是早上直接扔到门卫上的。”
男孩打开这一侧的车门,俯身轻轻抱起她。“再见。”他对罗威说。
女孩始终沉默。
罗威点了一下头,转头看向前方。
车门关上。
男孩横抱着她走进门,一如一天前;女孩沉寂着,毫无声响,人偶般轻且沉默,也一如一天前。但,此时,女孩呼吸轻浅均匀,眼神辽远却带着生命的味道,不是惨白的、飘忽的。男孩感觉到她的体温若有若无的渗透过来,手隔着衣料触碰到她的温热,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温度,却让他知道她还活着,没有离开——没有像”她”一样离开。莫名的安心。
男孩迈上楼梯,神色淡淡没有表情,却是,认真的。
信封上没有邮票,没有收信人地址,亦没有寄信人名址,只写了“海默萨缇亚 收”六个字。黑色0.5mm水笔,用尺比出来的字迹。里面,放了两张打印纸。第一张写着:二十年前、方辽、方未明。第二张只有三个字:礼拜日。
礼拜日……也已经注意到了吗?
这算是提示吗?
那么……你,是谁?
*** *** *** *** ***
黑暗里,男人颤抖着,如丧家之犬一般。
手腕处,被磨破的,并在继续摩擦着的皮肤,传来已经有些麻木的痛感;身体扭曲着,没有一处不是酸痛;饥饿,没有一点力气;空气污浊,仅剩的一点食物散出一点点酸腐的味道。
要死了吗……?
不!
我不想死,我不想这样死去!
……
已经几天了呢?不知道自己在哪里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。
但是……他们会来救我的……一定会的!
我相信……他们……会来的……!
*** *** *** *** ***
“醒了吗?”
“嗯。”
“这次的事……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
“道歉的话就不必了,下次小心——不,我不希望有下次。这样的情况,会给我们都带来很大的麻烦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海默萨缇亚……那个女孩子,不要太小看。”
“她很有勇气……但是,终究只是很有勇气。”
“但愿如此吧……我们的计划,绝对不能出错。”
“是的。”
*** *** *** *** ***
“严子安。你已经走进这场战争、走进这个世界了。”百里陌说,一边低着头翻严士诚送来的文件。
“我知道。”严子安回答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……你会死的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一直都知道,那个世界,一旦踏入,便很有可能,再也不能活着出来。但,他无法拒绝,一如他无法逃离当年的噩梦。
“害怕么?”
“害怕有用么?”
女孩抬头看他,长长的发丝落下来,从素白的脸颊旁垂下,拉出纤细却直落的线条。“那么,努力活着。”
“我明白了。”他的语调,同样的没有震惊,没有波澜。
在很多年后,他问她,当年,为什么选择相信他,相信他们。
她唇角勾起诡美的弧度,因为如果你们想伤害我,杀了你们,很容易。
良久良久,她又敛起笑,淡漠地说,但是,你,你们不会,我看得到。
“从现在开始,不要主动跟我说话。”打开车门前,百里陌跟严子安说。
然后,她下车,走进星源企业的大厅。走进去,一步一步,完全看不出是两天前受过枪伤的样子。
警服下摆垂着,随风微微扬起。
徐景明坐在沙发上,身体稍向后靠,放在桌沿上的手轻轻颤抖。他对面见过面的穿着警服的让他感到诡异的女孩,目光凌厉干练的年轻警察,不动如山的男孩,三个人面无表情;两个警察远远站在门口,同样的面无表情。气氛严肃,似有似无的压力在看似不经意间渗透开来。徐景明抿着唇,在这样的面无表情里,好像呼吸都显得困难而奢侈。
女孩清冷的声音打破寂静:“徐景明。你杀了陈家梁。对吧?”
对他来说,寂静的消除不是解放,而是开端。
徐景明身体明显的颤抖了一下,抬头,对上女孩如刀的目光,又迅速低下:“没,没有。为什么,为,为什么怀疑,是我?”明显的紧张,拙劣的掩饰。
“你有足够的动机。一年前,你儿子车祸身亡。”她顿了一下,“还需要我说得更清楚吗?”
徐景明低着头,不说话。
她莫名地低叹了口气:”车祸发生在‘老家’,‘乡下的公路’上。死者陈家梁和你是‘老乡’,他的母亲、哥哥、嫂子都还在乡下。出事那天,陈家梁回老家,傍晚回程,喝了很多酒,完全可以说是醉驾。时间和情况都和车祸符合。当晚,有邻居看到从不清洗车子的陈家梁擦车;陈家梁喝醉酒后也和人说起过自己‘撞死了人’。同时,车祸过后,你对陈家梁的态度发生了变化,‘似乎转化为一种类似仇恨的情绪’,‘看陈家梁的眼神很特别,好像有点怨恨’,‘老乡之类的话也没再说过’。你问过律师‘撞死人会不会判死刑’,你之前说过‘看到了又怎么样看到了又怎么样,他不会偿我儿子的命的’,这说明肇事司机你看到了,甚至很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。综合各种情况,肇事逃逸的司机极大可能,就是陈家梁。你说是吗?”她语气淡淡,甚至,有些许悲伤的意味,却透着重叠的压迫感。
徐景明头低得更低了,双手几乎抱住头,没有说话。
“徐景明,前一个周五,11月3日,你确定下班后没有见过陈家梁吗?”
“……”徐景明沉默良久,“没,没有……”声音有些颤抖,却不愿意再多说什么。
“没有其他要说的了么?”冷漠的,无所谓的,却是严厉的。
“没……没有……”
“……”
沉默扩散开来,像在拷问人心。凝聚满压力的空气,在徐景明身上压下去,压下去。
“呐……徐景明。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?”女孩突然说,淡淡的,漫不经心的口气,却像洞察了一切一样,“”有什么要说的,抓紧时间,不要等到不能说了的时候,就后悔也来不及了。”
徐景明猛然抬头,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。他看到女孩素白的脸上,露出了恶魔般诡异而残酷的笑。
压力,压下去……气球一样满涨着,就要经受不住的破裂。
“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。杀人后再碎尸,罪加一等。你觉得呢?”一字一句,拉家常一样平淡的语气,一个字一个字,打下去。恶魔在低语,不留情的,把你剖开在你面前。
气球……破了。
“我没有!”他抬头,惊恐地看着他,嘴唇颤抖着,脱口而出,”我没有碎尸!没有!没有……”冲破压力的崩溃般的倾吐慢慢变成喃喃。
“那么,你就是杀了他喽?”头微偏,发丝垂落到脸颊上,孩子便好奇天真,却说着最冷漠的语气和言语。
徐景明脸色瞬间惨白:”没有……没有……”
“是吗?可是,有人目击到了。”她坐正,回复到正常的清冷,“11月4日凌晨,你出门杀了陈家梁,碎尸抛尸,然后回家。你的住所确实没有监控,但是,有人目击到了。”她以眼神示意严子安。
徐景明死死盯着严子安,不可置信地,不等严子安开口,便终于脱力般瘫软下去,倒靠到沙发上,自嘲式地笑起来:“果然,因果报应吗?呵呵……不过无所谓,我一年前就做好这个准备了……”
良久他平静下来,慢慢地说:“是我杀了他。原因……就像你说的那样。我真的很恨他,特别是看到他没有半点悔改之心的时候……那种失去孩子的痛苦,你们了解吗?……我想杀了他,做梦都想杀了他啊……可是,我没有那个勇气,也没有能力……”他沉默了。
“于是,这件事和园江帮也有关是吗?”百里陌接了下去。
“园江帮吗?不……我不知道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下,“是程媛大约半个月前找到了我,告诉我,我的愿望,可以帮我实现,她和她背后的人可以帮我杀了陈家梁,只要我按照他们的计划,就可以……杀了陈家梁。我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,我很犹豫。但是……程媛告诉我我只有这个机会,她还用我的妻子威胁我……我考虑再三,同意了。当天凌晨,我到达约定地点后,看到了程媛和被绑起来的陈家梁。她给了我刀,我就……刺了陈家梁好几刀,杀了他……当时想到的,都是我的儿子……之后,程媛拿走了刀,让我换了身衣服回家……警察来问话,是她告诉我的……编排好的回答……”
“杀陈家梁的时候,他,有没有挣扎?”
“我记不清楚了……但过程,似乎很顺利……”
“当时,有血溅到你身上吗?”
“好像是……几乎……没有……”
“你是不是跟踪过陈家梁?”
“诶?是,是的。”
“可以了。”百里陌对罗威点了点头。
“……对不起。”徐景明突然说,“我不想为我的罪行辩解,也不祈求从宽量刑……但是,能不能暂时不要告诉我妻子……能不能保护她……求求你们了,我做什么都可以……能不能保护她……”男人泪流满面,几乎跪在地上。
“我知道了……”百里陌淡淡说,声音里有阴霾。
“罗威,派人……信得过的人,暗中保护他妻子。”百里陌少见的又叹口气,“让徐景明打电话回去,要怎么说,让他自己说吧……”
“百里……为什么要用‘假的目击者’……不是有更保险的做法吗?比如,他妻子……他不希望他妻子知道这件事,那么……”——罗威想这么问,却终于放弃。他在那一瞬间明白,其实,刀也不完全是……冰冷的吧。
“我要见唐国栋。”刀说。
“唐国栋,你所知道的,是不是和城铁帮有关?”女孩独自面对不久前袭击她的男人,漫不经心得像会面一个老朋友。
唐国栋明显愣了一下,犹豫着点头。
“究竟是什么事?”
唐国栋沉默。眉宇的风尘磨难里,是星星点点的坚韧。
“你知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?”百里陌身体往后靠,语调平静,但就是这样的平静里,夹着直打人心的锐利和压迫感,“陈家梁被杀碎尸,徐景明入狱,周大国被杀,陆海洲失踪,旧货店爆炸店主身亡,方辽摩天轮坠落身亡,旧仓库三人死于非命。所有的这些,都与园江帮有关”
她说得很慢,一个字一个字咬字清晰。从未听说过的名字,拼接出了一张血腥的图案,展开在唐国栋眼前。滴血的艳丽,在哭泣,在质问。
唐国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。即使是他这样的人看来,这一切都是那么心惊。太多了,牵扯进来的人——或者说普通人,有点太多了……
“即使这样,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吗?你也不愿意帮助我吗?”百里陌问。平淡没有质问的口气,却比质问更加严厉和让人心惊。
唐国栋凝视着百里陌的脸,又不像在看她,目光第一次有些涣散。
在挣扎……苦苦挣扎……人不是那么容易摆脱自己的执着的……
百里陌站起来,目光向下,俯视唐国栋:“唐国栋,忠诚,是什么?”淡漠的,尖锐的,像审判一样,逼迫你,把自己放到自己面前。
男人抬头。
她转身离开,没有回头。
严家的车,回程。
“百里陌,我们被跟踪了。”严子安突然开口,语气平静得像说“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了楚江明”。
“我知道。不要回头。”
“要做什么吗?”
“你不要动,不要添麻烦……等等……再等等……”她把警服拉开,取出枪,装上消音器。
车慢慢驶过近郊的环城高架。都在等一个时间……
“现在。”女孩低声说,猛然拉开了车门。伸手抓在上方边沿翻身而上,轻巧得像没有重量。女孩一手扶着车顶,单膝跪立,右手平举,扣下扳机,连续不断地扣下,甚至没有用来瞄准的停顿。金属弹壳掉落在车顶,发出清脆得奇异的响声,子弹无一例外地,没入尾随车辆的轮胎,放空了其中的气体,尾随的车偏离了方向。
副驾驶座上,男人抬手瞄准,开枪的女孩映在准星上。死吧!
子弹,在男人扣下扳机前一刻射入手腕,鲜血飞溅。枪在手颤抖中失去了目标。男人忍痛下移视线,透过玻璃的蛛网般的裂纹,依稀看到前方男孩冷定漠然的眼神。
第七枚弹壳落下。没有停滞的,女孩翻入车内。
“加速!”司机没有丝毫犹疑地听从了,一脚踩下油门,甩开了后方“失去行动能力””的跟踪者。从开始到结束,不过短短十几秒,局势完全逆转。
“谢谢。”
“不用。”严子安平静地收起沙漠之鹰。
“有人在帮我们。”最后面的那辆车,在超上前的时候被子弹击中爆胎。从远处的房屋群中射出的子弹……
“你太逞强了。”男孩没有接下去,转头凝视着她,淡然道。
女孩苍白着脸,眼神有些暗淡,手因为疼痛捏紧了枪,手上皮肤也没有了血色,衬衣上黑色也掩饰不住的濡湿在一点点扩大面积,淡淡的血腥味在封闭的空间里慢慢扩散开来。
让人不安的味道……
“老赵,快一点。”
*** *** *** *** ***
“他被捕了。”
“没有其他意外吧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么,去办那件事吧。”
“是。”
“小心一点,不要搞砸了。”
“是。”
“不用告诉她,这件事。”
“是,我会注意的。”
*** *** *** *** ***
“百里,出事了。钱立超被袭击,现在在市立第一医院,生死不明。”
“我马上过来。”百里陌挂上电话,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。木制的纽扣,形状奇特。她紧紧握住,纽扣的形状印进掌心。
“钱立超在今天放学后,说有要紧的事要办,没有和他的两个朋友——就是一同发现尸体的两人同路。他一个人,去了……案发的旧仓库。遭到袭击,腹部和胸部都有刀伤。昏迷后被过路的行人发现,拨打了120送至医院。遇袭地点没有意外就是旧仓库附近,在约十米距离处有大量血迹。发现者做过笔录并且留下了联系方式,和案件有关的可能性不大。钱立超还在抢救中,能不能活下来……还很难说。”罗威的陈述,混着消毒水的气味,夹带着远处钱立超妈妈的哭声。
罗威回头,“手术中”的灯光映在眼里,刺得眼睛有点疼痛。
“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去旧仓库,或者说,仓库中有什么。只有等他醒过来了……”罗威觉得,自己的话显得很无力,或者说,人命面前,什么都显得很无力。而他们没有办法挽回或者阻止,只能被动地等待事件发生。这样的无力感,让他再一次觉得……歉疚。
百里陌沉默着,素白姣好的侧脸,清冷得让人畏惧。
*** *** *** *** ***
“去安排一下吧。这件事,绝对要秘密地进行。否则,后果不用我多说。”
“是。”
*** *** *** *** ***
“确认。”短信显示。
“唐国栋失踪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不清楚。在周六零点最后一次巡查到今天周末凌晨四点第一次巡查之间。监控正好处在检修中,警力比平时更加密集,巡查的时间点也相应做了增加。但是,他还是失踪了,准确地说,是‘消失’了。门锁完好没有破坏也没有打开,换气窗不可能在保持完好的情况下通过成年男子,地面墙体没有损坏也绝无暗道的可能——完全的密室。他就从这里消失了。”罗威以完全陈述式的口气,似乎已经有了判断。“你要过来看一下现场吗?”
“不用了。我被监视了。”她倒还是说得轻松。
“没问题吗?”
“没有。”
这反而是最好的风向标不是吗?
“罗威,这件事……”
*** *** *** *** ***
“他失踪了。”
“什么?居然……”
“我们是不是……”
“没时间去找了,加快速度吧。”
“是,我明白了。”
*** *** *** *** ***
拉开一点窗帘,已经感觉不到有人了。
“礼拜天……”百里陌唇边划过笑,意义不明。
06
周一。
6:00
刀,枪,弹夹,消音器,没有问题。
桌上的纸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。
然后,要做的只有等待……
6:55
“严子安,小心。”百里陌下车,手扶着车门,对他说。
严子安点头:“你也是,小心一点。”没有起伏。
她关上车门,走进警察局。背影高傲倔强。
车驶向学校的方向,因为前一天她说“严子安,明天去上学吧”。他听从了,没有多问,非常时期,要有非常的处理方法,没必要在无所谓的事上做无意义的坚持。
从后视镜里,看到她隐入阴影中,身影有隐约的孤凉决绝。
7:00
“唐国栋找到了吗?”百里陌直接问。
“还没有。”
“……好了吗?”
“可以了。”
然后是沉寂,只有轻微的呼吸声。
7:45
“这一周……”例行的晨会,周敏在讲台上讲着老一套的东西,自己也似乎有些厌烦,就又随口开起了玩笑,倒让学生集中了不少。
“喂喂,老大!你怎么都缺席两天了呢?跟百里同学一样啊,嘿嘿……对了对了,我跟你讲啊……”楚江明“本性难移”地唠唠叨叨。
严子安静坐着,周敏的讲话、楚江明的唠叨,都漫不经心地从耳边滑过去。脑子里像有一根神经一直在跳啊跳,安定不下来。下意识觉得忽略了什么,又不知道是什么。预感自己错过了很重要的事情,却又不明白在为什么担忧。总觉得,有什么要发生。或是……正在发生。
不安在汹涌着。
8:00
零散地有人走向那个办公室,断断续续的,并不引人注目,却在一个小时间聚集了十几二十来个人。年轻或中年的人,穿着各式的衣服,像是普通的民众,却在迈进门的一刹那,眼里聚集起骇人的亮度。锐利,警惕,洞察,每一个形容优秀警察的词语都可以用得上——精英,每一个人都是。附近各局的精英,在短短24小时内,以各种丝毫不引人注意的方式,进入了这个地区。
都是熟悉的人,进门后相互略点一点头,便没了交流,或坐或站着,不再发出声响。除了呼吸,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像没有人一般。
女孩坐在一角,抱着胳膊,望着一个点出神。
空气里,微微的紧张,没有不安。
8:15
街道上,郭武在副驾驶座上四处查看着。没有可疑,没有可疑,没有可疑……路上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可疑,每一个又都是无辜的路人。一个个确认过去,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。
不知道,那边,是否顺利……
年轻的警察是从下面临时调上来的,驾驶着警车,一只耳朵里塞着耳机,微微晃着头,制服的帽子耷拉着,遮住了半张脸,年轻人散漫又桀骜不驯的模样。“执勤的时候认真一点,不要听音乐。”郭武作为前辈本应该这么训斥他,但目前实在没有那个心思。况且,他不想和人做不必要的交流,特别是这种时候。
“有发现吗?”却是小警察先开了口,声音出人意料的明朗,无忧无虑自信满满的样子。
郭武愣了一下:”没有。”
“在这种地方找个人不容易啊。”小警察感叹。
“是啊……所以认真点吧。大家都是‘新手’,只有认真干才行。”郭武不自觉的加上一句,想要快点截断对话。
“嗯。一定能找到的。”小警察笑道,活力十足。
8:30
“这篇课文主要是……”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,下面有人听得津津有味,也有人睡得津津有味。
严子安机械地对着书,目光时不时扫过斜前方空着的课桌,冷锐的,洞察的。
在干什么?将要干什么?
还能见到……活着的她吗?
自己不由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怔了一下。像有什么从自己眼前滑过,伸手却只抓住流光。不明白为何,那么清楚地知道,一定要抓住那丝光芒,否则自己将有所失去,好不容易重塑的整个世界都将要倾覆。必须,要抓住。
不安越来越浓烈。
8:45
“准备一下吧。”罗威终于开口,沉寂破开了。
静默的人群一下子生动起来,活动起来,没有对话,没有多余的动作,精确得像机械上的齿轮,不知道会转向什么方向,得出什么结果。拉开衣服确认,手枪、弹夹、警用手铐,桌上摆着无线对讲机。
肃然,些微的压迫感。
女孩坐着,维持着出神的动作。
8:55
“正弦函数的性质……”数学老师习惯地,粉笔在黑板上总结性的一顿。
严子安瞬间愣住。是什么不对?是什么不对……
声音……!
严子安站起来,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:“对不起,我不舒服。”不等目瞪口呆的老师回答,直接出门。
跑起来,打电话。
不安破裂开来。
9:00
秒针划过数字。
百里陌拿起对讲机:“开始。”
“前辈,你看那边。”小警察的声音里有些困惑。
“什么?”郭武转头,有些厌倦。下一刻,后脑上抵上冰凉的东西。金属,再熟悉不过的触感。浑身僵硬。
下意识地慢慢把手滑向口袋,试图握住枪柄。
“咔嗒——”手铐铐住了双手,动作干净利落。
“郭武,确认逮捕。”小警察拿起对讲机说。抬头看向郭武。
冰冷的眸子,完全没有无忧无虑或是明朗疑惑的迹象。郭武感到冷意爬了上来,刺激得头皮发麻。从未见过的面孔,和罗威一模一样的冷定和冷静,精英般的锐利、警惕、洞察。
暴露了吗?
郭武只来得及想这么一句,便失去了意识。
“任务完成。”罗阳合上手机,随手把电击枪丢进了手套箱。
9:02
“行动。”罗威收起手机。
一行人三三两两出去,走向不同的方向。脸上已经敛起了锐利,平凡得就像是普通人,更有甚者带着微微的倦意。年龄相仿的,三四个人一辆车,离开警局。错开了时间,走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路线,却指向同一个目的地,同一个时间点。
一个出色的警察,往往是一个完美的执行者,同时是一个优秀的演员,他们随时隐入人群,又随时排众而出。
“走吧。”罗威和百里陌最后一辆车,离开了警局。
9:23
车停在一栋大楼前。
“给你。权限范围内的极限了。”罗威取出手枪,递给百里陌。格洛克17,满弹夹10发。
百里陌接过,微挑眉,带着点说不清楚的意味。
罗威没看见一般,转头直视前方路面:“小心点。”
她没有回应,关上车门进楼。
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笑笑,发动车子。
武士,终究是不希望刀折断的,终究是会对刀产生感情的,无论,那是多么冰冷的东西。
那到底,是陪着武士,出生入死的东西啊。
9:31
百里陌踏上了楼房最高的一层。
灰尘,地上铺了一层灰。上面,没有脚印。
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层楼废弃了,买下楼层的店主因资金问题无力开店,也不甘心卖出,楼层因此空置,时间久了便成为废弃的样子。看起来也确实如此。但实际上,所谓店主,所谓装修,所谓资金不足,从一开始便不存在,这个楼层,一直都是城铁帮,或者说高天拥有的财产。而它的全部价值——或者说真正的价值,全部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间。
木制的门紧闭着,没有什么特别,打开后,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和地上的灰尘。侧墙,有一扇灰色的木门。
拉开,其后藏着另一扇青黑色的门。
门是铜铁合金所制,样式很简单,完完全全的平板状,老旧,被磨出了岁月的色彩,不过是连古董也算不上的东西。但是,识货的人看得出来,门不光是简单的铜铁合金,里面以特定的比例掺杂了特殊的金属材料,变得异常牢固、耐热、柔韧性强。门锁几乎可以说是整扇门最出彩的地方,锁芯里夹着古老制式的机括,除非用特制的钥匙打开,强行破坏便会自动锁死,除非卸下整把锁,否则不能再打开。而一个混合了旧时代智慧的机括机械,就像毒蛇一样,或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吐出信子,也或许什么也没有。
百里陌走到门前,什么也没做,只是伸手轻拍,门便应手而开。
胆小的动物,总是会给自己留下最安全便捷的逃生之路,殊不知也给猎手留下了一击致命的道路。
里面是一个简单的房间,简易的办公桌椅,一个空荡荡的大书架,蒙着一层薄灰。地上,有深深浅浅的脚印。
最近,有人来过。
百里陌站在书架前,指节轻敲,发出低沉的声响。旁边,紧靠着书架的,是一个开关。普通的电灯开关,但这只是表象,翻开表面的塑料板,下面是同门锁一样制式的机括,密码锁,背后连着铰链和齿轮,还有一旦遭到破坏便立刻关闭的精密自毁装置。
百里陌离开书架,坐到老旧的皮椅上,不顾忌灰尘。
“到达。”短信发送。
9:45
罗威挥手。
隐藏在阴影中的警察无声而迅疾地靠近房子。举枪,上膛,背靠着墙,推门而入。
汹涌的杀机瞬间卷携而入,让里面的人措手不及。
9:48
“完毕,程媛被捕,高天及三名干部逃离。”
删除。
百里陌合上手机,转向背对书架的方向。椅背将她完全掩藏起来。
女孩坐在沾了灰的椅子上,枪放在腿上,微微摇晃着腿,小女孩一样天真,嘴角慢慢扯起诡秘的笑,像猎人一般冷酷。
9:59
齿轮滑动,锁链上升下降,书架打开。喘息声,凌乱的脚步,四人踏进屋子。
进来了!
女孩瞬间跃起。枪口指向开关,开枪。“砰——”机括立即摧毁,门锁死。
她扔掉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的枪,已经举起的另一把瞄准,准星前是高天的头。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。
子弹从弹道里滑出。
五声枪响几乎在同时。
但,她还是慢了。
摧毁机括截断退路浪费了她不到两秒,但就是这不到两秒给了高天机会。下蹲,极有经验且迅速的反应,子弹没入背后的墙体。
百里陌就已经无法回避了。四颗子弹配合锁死了她闪避的方向。没有避开的可能,那么……
她拼命向右边扑去,同时不顾一切地再次开枪。
子弹穿过血肉,打进左肩锁骨下方,同时触动了没有好透的旧伤。血飞溅出来,在上衣上慢慢染出深色。
这一枪还是太仓促了。
高天再一次侧身闪过。而她,没有机会再开第四枪了。
子弹擦着手腕而过,枪在同时被夺下,男人毫不留情地把她摔到地上。抬脚下踢。
“等下。把她绑起来,别动她。我还要用她,来和‘罗警官’谈判。”高天制止了男人,走近百里陌,粗暴地撩起她的袖子。袖管下,匕首贴着纤细的手臂,紧紧绑住。高天用力把它扯下来,嘲讽道:“同样的当,我不会再上第二次。”
10:00
门被推开。
坐在黑暗中的女子转头看向来人,神情在阴影中无法辨别。
穿着休闲装的男人,双手持枪,警惕而敏锐,不再加以掩饰的警察特有气质,逆光而立。
孩子抬头,好奇地看向他,眼神明亮而迷惑。
10:07
两个干部守在门外,另一个站在书架旁,高天摆弄着百里陌的手机。百里陌双手发绑,靠坐在墙边,背挺得笔直,像是无声的嘲笑。
没有,什么也没有,百里陌的手机上,没有信息,没有通话记录,没有电话簿,就像新买来的一样干净单薄。
“罗威的电话?”高天的问话里带着威胁的意味,他思量着如何撬开女孩的嘴。
但,百里陌眼也不抬,毫不犹豫毫不含糊地报出一串数字。
高天愣了愣:“你骗我的话,下场你知道。”
“我何必骗你。他不会来救我的,你就试试看好了。不过,怕是你要失望了。”冷漠的,满不在乎的,像在说别人的事。
没有人会来的,这次,怕是真要死了……有什么关系呢?事件,不论如何都是可以完结了的。也不会有人悲伤,不是吗……本来,就不是什么……太重要的事……只是,有点不甘心啊……
转机……会有么。
百里陌神色清冷,一无所惧,一无所在意。
“老大!”门被推开,守门的干部带着一个人进来,“这小子在外面晃了很久。喊着要找……百里陌。”
高天和百里陌同时抬头。
“你是谁?”高天冷冷地问,却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,大吼道,“该死!谁让你把他带进来的!”
被反剪了双手的少年不理会他,猛地抬头,对着坐在地上的女孩说:“喂,百里陌,你忘记东西了。”
严子安松开一直握拳的右手,刀片顺势弹出,直接没入男人的手掌,用力拉出长而深的伤口。男人吃痛地松手。
“我给你带来了。”男孩从腰间抽出隐藏的手枪,朝女孩抛去。全然不理会她前一刻正被绑、坐在地上、没有行动能力。
女孩没有一点犹豫,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就动了。她猛然撩起衣服下摆,黑衬衣下露出素白的皮肤和一个黑色镶嵌金属的物体边缘——尺余长的刀绑在背上,不足两指宽的刀身紧紧贴着挺得笔直的脊骨,刀尖抵住黑色的鞘隐在衣领下。在其他人来得及作出反应之前,她握住了刀柄,用力向下抽。清寒的光只出鞘了一寸便割断了用来固定刀和鞘的布条,同时切断了绑手的绳子。绳子滑落,在手腕上留下摩擦的红痕和破口。她跃起,举起右手准确地接住枪,站直的同时左手顺势拔刀,锋利的刃口切破了衬衣的下摆。直刀清亮的刀身流转出慑人的清光。
高天这时候才明白,她挺直背脊不愿低头只是为了藏匿那柄刀……那柄可以改变局势的刀。她从开始就可以拔刀自救,但她没有,她默不作声地选择了隐匿。他以为她已束手就擒,却不知道她在等待拔刀的最好时机。
那个可以一举扭转战局的时机。
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,她是何等胡来、何等不要命的人。
他抓不住她瞬间的绝望,也同样看不懂她长久的疯狂——他错失了所有的时机。
只能任由她握上刀柄,拿住枪。
他只剩下了被推上审判台的命运。
“杀!”一个冰冷的字从高天嘴里吐出来。
四对二。
何况,要的不是逃离,而是战胜。难上加难。
没有人敢再有所保留。
严子安抽出枪,和百里陌一样的,双手刀枪。
高天的字音爆出的瞬间,百里陌前冲,以不畏死的疯狂对着子弹冲过去,开枪,凭借着惊人的速度和反应力连续开枪。
在右肩溅出血滴后的零点几秒内,子弹打进男人的胸腹。再次开枪穿透手腕。倒下……一个。
严子安向侧旁挥刀,没有犹豫,刃口切进押他进来的男人的颈部,鲜血飞溅的瞬间直踢侧腰,男人倒下。侧身闪避子弹,子弹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。
高天和干部在瞬间的眼神交换后,高天对上百里陌,干部对上严子安。
每个人手上都有枪,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,停下来,就是死。
空间狭小,距离拉不开,这种情况,没人敢随便开枪,开枪,误伤的可能性很大。
百里陌几乎完全放弃了枪,左手刀直击高天。每一次劈斩都直取要害,凌厉得狠辣。干脆、利落,那就像是专为杀人而存在的刀法。
高天用枪格挡,凭着体格上面的优势,虽然没有占到便宜,但足以躲过。
严子安挥刀,刀锋凌厉。刀线的空隙间,他开枪了。追着子弹而上,抬起左手格挡对方的子弹。子弹穿透了左手小臂,但他得到了攻击的瞬间。抬手,以枪托狠狠撞击在男人的太阳穴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男人倒下。
严子安转身瞄准高天。后脑突然一凉。
先前倒下的男人摇晃着站起来,手捂着颈部,枪口抵住严子安的头。
“停!”男人喘息着喊道。
百里陌和高天同时转头,场面僵住。
局势像一边倒去。
严子安握紧了刀柄。心里做着转身的倒数。
门,忽然被推开。
男人还未来得及回头,便感受到头部传来猛烈的撞击。刹那间天地昏暗下来。枪落地,男人摇晃着倒下。
穿西装的男人,头发花白,刻着皱纹的脸上没有了温和平易,脸部线条如刀削斧刻一般凌厉,眼神寒冷锐利。男人拿着枪站着,周身气场霸道。严士诚,终于展露出他狠戾的一面。
后面,司机老赵站在门口。眼神冰冷地注视着里面。
百里陌没有看他,在严士诚踏进的一刻转头,平举开枪。
子弹旋转着推进高天腹部。
高天愣了一下,不能、也不愿接受这样的逆转。
百里陌俯冲向前,又骤然跃起,长发被拉成直线条。屈膝,狠狠撞击在高天胸腹部,冲击力瞬间让高天倒向地面。
百里陌膝盖抵在高天胸前。刀换到右手,高举起,刀尖反出冷厉的光,直指心脏。
直挥而下。
高天疼痛而恐惧着,表情狰狞扭曲,却无力反抗。
刀尖指在高天胸前。
严士诚抓住了百里陌的手腕。
“放开我。”她说。声音冷漠森寒。
严士诚直视她的眼睛。
“放开我。”她再一次说,加重了语气,不变的是冰寒入骨。
“他一直不想,你杀人。”严士诚语气里,是恢复到平常的温和,甚至有无奈的包容。
她少见地愣了,眼神茫然。
他慢慢放开她的手。
百里陌把刀慢慢换到左手,然后没有停顿地,直劈而下!
刀刃没入高天右胸。
痛苦的低叫声在高天喉间再也压抑不住。
血溅起来,染上她素白的脸颊,妩媚而诡美艳丽。她冷漠地俯视晕厥的男人,拔刀。
血再一次飞溅。
她站起来,出门,没有凝滞。
血从刀刃上滴下来,一滴一滴。
男孩跟在她身后。
10:12
门外,很嘈杂。
不正常的吵闹声,混杂着枪声,从刚才开始,持续到现在,延续到不知何时。
男人瑟缩着颤抖,无可抑制的恐惧和希望在心里爆开来,弥散。前方是光明,还是永无尽头的寒冷黑暗。
要死了吗?不要……
门被踢开,略显暗淡的灯光涌进来,扩散到门内两三米,徘徊不前。眼睛还是被刺痛了,内心,连带着全身,颤抖不已。
高大强壮的男人走过来,俯视着地上落魄的男人:“陆海洲吗?”声音是出人意料的平和。
“是、是的。”挣扎着开口,声音干涩嘶哑,嗓子微微发痛。
男人俯身解开捆绑手脚的绳子,拉着胳膊缓慢但有力地扶起他,安抚性地说:“能站起来吗?不要害怕我是来,救你的。”语调却冷硬,怎么也不像善类。
“慢慢走。”男人说,不像催促。
远远传来警笛声。
陆海洲恍惚着,几乎快哭出来,腿一软坐到了地上。
10:15
“百里,收敛一点。”罗威一边开车,一边收起手机,刚刚听完同事的报告,语气里没有责备,倒是很是无奈。虽然,一看到两人站在大楼下,百里陌身上染血的模样,心里早就明白了七八分。
百里陌不理他,低头擦拭着刀上的血。
“先处理一下伤口?”罗威在红绿灯下停下,同时转头以眼神问两人,“百里,脸上。”
“不用。”女孩脚边,扔着沾血的纸巾。她拿着纸用力抹掉脸上半干的血滴,然后平静地靠到座椅上,脸色苍白得让人担忧。血从肩背处一点点渗出来,染得椅背上一片殷红,在黑色的背景里像有毒的花一样深邃诡异。“血很快会止住。”又加了一句。
“不用。”男孩几乎在同时做出一模一样的回答。低着头把绷带缠到手臂上,用力勒紧,压迫止血。血染红绷带,覆盖,再染红,再覆盖。包扎的手法快速到简单粗暴。
罗威摇头,踩下油门。
“百里,有人在帮我们,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。”罗威注视着路况,语气严肃,“一两个人,辩不出来身份,躲在建筑里,限制了城铁帮和园江帮帮众的行动,将事情变得很顺利,也大幅度减少了伤亡。9mm口径子弹,一共发射了7枚,从不同角度,移动速度很快,对方对建筑非常熟悉。是个用枪老手,每一枪都命中。而且我们的人甚至也没有一个看到他——干得非常漂亮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百里陌淡淡说,刀压在膝盖上,“一个人。不是第一次出现。暂时不用管他。”
罗威愣一下,马上反应过来:“那封信也是……”
“对。”百里陌直接截过话,低头看手机。
短信进来。
“任务完成。”
“陆海洲获救。”她合上手机。
罗威把油门直踩到底。
10:41
穿西装的男人,长相并不算出众,眼里有坚毅的光,氤氲出冷静、漠然、淡定,夹杂着痛苦和担忧——难以言喻的气质。男人打开门,对上黑的枪口。
罗威端着枪,对着他的头,双手稳定。
“逮捕。”同时到达又同时跑上来的警察,利落地把手铐铐住男人的手,神情冷淡。
男人目光扫过警察、罗威,在严子安身上停顿一下,最后凝滞在百里陌脸上,神色平静,没有丝毫惊讶或慌乱,也没有愤怒暴戾。
“走吧。”罗威收枪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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